圖說：8月22日，在貴陽市花溪區養牛村的苗圃，廣西森林公安民警給被盜大叔搭建了遮陽布，阻擋烈日熾靠。

原題目：特大盜樹案：千顆巨樹藏身不起眼苗圃

本刊記者/徐智慧(發自貴州、廣西)

5月初，一棵樹齡數百年的國家二級保護植物喙核桃樹從廣西自然保護區內被盜伐，幾經轉手，最終銷售到貴陽。當廣西森林公安的辦案人員循蹤找到貴陽郊區被盜大樹的移植地時，被目之所及震驚了――在上千棵跨省甚至跨國“移栽”來的大樹中，那棵他們本以為是“樹王”級別的喙核桃，無論樹齡照樣珍稀程度，只能算是“中等”。

由此，一個遮蔽在苗木交易正當外衣下經營多年的盜樹利益網絡，被這棵喙核桃樹揭開了面紗。

跨省追樹

4月20日傍晚，廣西鹿寨縣森林公安局接群眾報案稱，一群犯罪分子正在該縣的拉溝自然保護區內盜挖大樹。鹿寨縣森林公安局副局長黎海豐馬上帶領7名干警，驅車趕往離縣城40多公里的案發地，然而，車子剛從保護區內的主干道轉入小道，就被一個大坑攔住了去路。

坑里的土壤是新鮮的，顯然是剛挖不久。民警步行來到1公里外的案發現場，喙核桃樹已經不見，現場遺留下一個挖樹留下的大坑，以及散落一地的被修剪的喙核桃樹枝葉。

被盜大樹位于鹿寨縣拉溝鄉大坪村龍貢屯龍貢河畔的一處河灘上，碎石滿地，人跡罕至。村民們自小就知道河灘上有一棵參天巨樹，樹的歲數比“爺爺的爺爺”還要長遠。這個地區在鹿寨縣拉溝自然保護區內，3年前，該自然保護區的級別由縣級提升為自治區級，這里有國家II級重點保護植物如桫欏、香樟、喙核桃等，山林中棲息著蟒蛇、林麝等32種國家重點保護動物。

由于禁伐禁獵，保護區內人為損壞很少，主干道旁的許多村路都是原始的土路石徑，四驅越野車委屈可以通行，一般車輛無法所向無敵。而被盜樹木體量偉大，重達數十噸，這樣的巨樹是怎樣運出深山的呢？

這一點讓辦案民警十分費解，但當他們看到犯罪現場時，一切都明了了。

從被盜喙核桃樹所在的河灘，到自然保護區主干部尚有1公里土路。盜樹者為了讓大貨車開進，專程砍伐了土路旁邊的樹木，將小徑拓寬，開拓出一條可供大型貨車通行的淺易道路。盜樹者為阻撓偵查人員進入現場，待大樹運走后，還在主干道通往案發現場的道路上挖下了大坑。

一切跡象顯示，這是一個經驗豐富、組織有序的犯罪團伙所為。

這起案件引起了森林公安部門重視。國家林業局森林公安局公布督辦該案，自治區、市、縣森林公安局相繼成立專案組，動用各種刑偵手段，圍繞失賊喙核桃樹案睜開偵破工作。

4月25日，民警通過排查，在案發現場周圍的修路工地拘押了吊車司機廖某。廖某招供，有人以每天3000元的價格，雇他前來裝運大樹。他還幫盜樹者找來一輛運樹的大貨車。

據他交接，大貨車把樹運到鹿寨縣工業園區高速路口后，將樹移到另一輛紅色大貨車上，運往外地。他并不熟悉雇主，只知道由于大樹太重，碎石路難走，他協助聯系的大貨車把樹運到高速路口后，緊接著就去換了4個輪胎，大貨車司機為此對他滿嘴勞騷。

專案組隨即調取高速路口的視頻監控，一輛紅色平板大貨車進入了警方視線，該車懸掛“豫PS170掛”車牌。按圖索驥，專案組獲知了該車司機的手機號碼。撥通他的電話后，民警假稱有貨要裝運，詢問車輛的位置，司機回覆說在江西景德鎮，但未透露車輛的詳細位置。

4月30日晚，黎海豐等干警輪流開車來到江西景德鎮。他們在一個停車場內找到了“豫PS170掛”，并將貨車司機侯某連夜帶回鹿寨審問。

侯某交接稱，他在鹿寨縣工業園區裝載大樹之后，將其運往貴陽市一個苗圃。于是，黎海豐等辦案民警越日一早再次出發，帶著侯某趕往貴陽，

當4名便衣民警在侯某帶領下來到貴陽市花溪區田野的養牛村時，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在村外的曠地上，一大片全是移栽的大樹。為了保證成活，每棵大樹上都插著吊瓶和營養液的袋子，就像一個個被斫去手足的病人。

民警們悄悄在大樹森林中逐棵識別，查找失賊的喙核桃樹。最終，在一位不明就里的苗圃養護員的表示下，他們找到了剛栽下不到一星期的失賊喙核桃樹。

黎海豐告訴《中國消息周刊》記者，當時他的心情是又驚又喜，喜的是找到了失賊大樹，意味著案子樂成了一半；驚的是那些巨樹險些全是國家二級以上的保護植物，包羅銀杏、香樟、喙核桃、苦櫧等。來這里之前，他們以為被盜的喙核桃一定是“樹王”級別，但在現場，比那棵喙核桃樹還要大的樹觸目皆是。

為了取證，民警們站在喙核桃樹下合影，他們對苗圃養護員注釋稱，“我們是外地游客，頭一次看到這樣大的樹，很驚喜。”

喙核桃案告破

黎海豐等干警所看到的這些大樹，險些全屬下于古(樹)大(樹)珍稀國家保護樹種。

在聽取辦案民警匯報后，專案組以為，案情之重大超出了想象，遂向國家林業局森林公安局作了書面匯報。幾天后，廣西自治區森林公安局刑偵支隊長李天友親自帶隊來到貴陽，請求貴州省、貴陽市森林公安局協助偵查。貴州省森林公安局刑偵四處長吳琦陪同李天友等民警前往養牛村。

當他們看到這一大片移栽的大樹，心中最大的一個疑問是：上千棵參天古樹，是如何拿到正當的采伐證、運輸癥、檢疫證，一起流通來到貴陽市郊區這片不起眼的苗圃的？

然而，等李天友數日后第二次來到貴陽時，吳琦已被貴州省森林公安局排除對此案的偵查權，緣故原因不明。面臨《中國消息周刊》記者的詢問，59歲的吳琦并未注釋，只是說：“我另有一年退休。只惋惜了那些大樹，從執法角度上，它們險些沒有理由從原產地來到這里(貴陽)?！?/p>

李天友告訴《中國消息周刊》，根據屬地管理原則，廣西森林公安跨省辦案，統領權僅限于那棵被盜的喙核桃樹，以是他們的工作重心，只有圍繞被盜喙核桃樹睜開。

接下來，該案偵破希望順利，十名犯罪嫌疑人依次歸案。

在這個案子中，一名黃姓犯罪嫌疑人起著承上(接活兒)啟下(組織盜挖)的作用。黃某2021年生，在鹿寨縣以打零工為生，嗜賭?！巴妗衩鬃选?一種賭錢方式)一晚上能輸掉兩三千元。”黃某說這個話時，懨懨地坐在鹿寨縣看守所會見室里。

他招供，在熟悉做苗木交易的“老肖”之后，老肖告訴他，“搞一棵大樹能賺幾萬塊。”于是黃某開始擔當老肖的線人，四處尋找大樹。發現大樹后，就用手機攝影發給人在貴陽的老肖，老肖如果說要，談妥價格后，他就組織人馬去盜挖，約準時間地點交貨，銀貨兩訖。不外，黃某并不知道大樹運往養牛村。

今年4月初，黃某鎖定了那棵偉大的喙核桃樹。他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發給老肖。老肖開始說不要。黃某又將照片發給另一個買家老趙。老趙表示愿意購置，并支付了1萬元訂金。但幾天后老肖又說想要這棵喙核桃，出價稍高于老趙。黃某“為了討好大老板(老肖)”，便退回了老趙的訂金，并開始組織實施盜樹。

黃某知道挖樹消息大，不能能完全掩人線人，于是主動找到龍貢屯組長羅某，表示要買這棵喙核桃樹。開始時，雙方商訂價格為3000元，但厥后羅某幾番前來討價還價，說風險概略求提價，最終，黃某前后三次給了羅某2.9萬元，條件是羅某協助雇勾機拓寬道路，為大貨車和吊車進山開道。

現實上，喙核桃所在的整體林地使用權屬村民黃大華(假名)所有。過后，羅某僅支付給他1000元。

除了支付近3萬元的“購樹款”，實施盜樹還要花錢請勾機、吊車、大型貨車，還要雇傭挖樹、修枝工人，并請人在林業局“買通樞紐”，算下來是一大筆款子，而黃某基本拿不出這筆錢。他于是找了兩名朋友，合資出資“搞這棵樹”。

從4月15日起，負責開路的勾機開始拓寬從主干道到喙核桃樹之間1公里長的土路。三天后道路修整完畢，兩臺吊車和9名工人開到了樹下。老肖親自前來現場指揮。

砍樹冠時，老肖付托工人不能損壞樹皮，根球要完整，否則大樹移栽后不易成活；放倒大樹前，他要求吊車先將樹干勾住，以免大樹偏轉偏向，砸到人和機械；截斷樹頭時，他要求留足17米樹干，這是買家的要求。

老肖儼然經驗豐富，但當大樹裝到大貨車上時，照樣發生了一個他也未能預料的情況――樹太大，太長，太重(30噸)，裝車之后，東風大貨車尾部受壓，車頭竟然翹起。于是，老肖下令工人用油鋸將樹梢又鋸斷2米，大貨車才委屈維持平衡。

18人的團伙整整干了30個小時，才算完成了盜樹歷程。當拉樹的車駛到主干道時，黃某讓勾機司機張某損壞了他先前開好的道路，挖了一個大坑，以阻止警方車輛進入。

4月20日，喙核桃樹被運到鹿寨縣工業園高速路口處。老肖找來的另一部大貨車已在此期待，裝運完畢后，目送大貨車開上開往貴陽的高速公路，黃某便和老肖來到鹿寨縣城南的農業銀行，在這里，老肖將17.4萬元轉賬到黃某的銀行卡上。

“開始說的價格不是18萬元嗎？”黃某問。

“根球不完整，樹干不夠17米，要打一點折扣?！崩闲ふf。

黃某沒有再爭執，他算了一下，扣除所有用度，還剩2.94萬元，給出資伙伴分成后，留給自己的有1.27萬元。

老肖被逮捕歸案后，供出其身份是江西遂川人。他的兩個哥哥肖有坪和肖有波，在浙江省做苗木交易多年。2021年，肖有平和肖有波曾因盜挖國家保護植物羅漢松，在寧波市被逮捕并獲刑。

“兩證”齊全

在鹿寨縣喙核桃被盜案中，各種跡象解釋，盜樹團伙作案考慮全面，組織嚴密，險些點水不漏。

作案之前，黃某找到聲稱熟悉林業局干部和森林公安的寧某，準許事成后給他不菲的“利益費”，希望他“搞到運輸證和檢疫證”。寧某滿口準許，但過后表示，運輸證和檢疫證搞不到，但可以找相熟的林業局干部“買通樞紐”，確保黃某樂成。

據廣西森林公安調查，寧某當時簡直到了現場，在鹿寨縣通往拉溝自然保護區的路上部署了“眼線”，為盜樹的黃某透風報信。

4月20日晚，當喙核桃裝車準備外運時，鹿寨縣森林公安局的車輛接警前往阻擋。寧某發現森林公安的車輛進入自然保護區，立刻打電話給黃某，“森林公安的車輛已經出動，先前講好的1萬元利益費要翻番，否則不能保護你平安。”黃某準許了。

寧某即告訴黃某森林公安車輛來的偏向，黃某為阻止跟森林公安的車輛迎頭碰上，讓運載喙核桃樹的貨車先行潛藏到拉溝鄉大坪村，導致森林公安局民警趕到現場時撲空。

拿到老肖支付的“購樹款”后，黃某立刻面見了寧某，兌現了2萬元的“利益費”，在寧某要求下，黃又支付了800元的“煙酒費”。

據寧某過后供述，他之以是認得林業局和森林公安的車輛，只是由于他做木料交易，知道森林公安的警車都是“5”開頭，而林業局的車輛多是消防車。所謂的幫黃某“買通樞紐”，只不外是想訛他點錢而已。他做木料交易，自然熟悉幾個林業局干部和森林公安，但著實沒有“過硬”的關系，搞不到運輸證和檢疫證。

古大珍稀樹木跨省運輸，須經過林業部門關卡和交警盤問，必須是檢疫證和運輸證兩證齊全方得放行。據警方調查，運載喙核桃的貨車經過廣西南丹時，曾遇交警盤問，但“兩證”俱在，故一起流通無阻到達了貴陽。

經警方調查，運輸證和檢疫證都是真的，但開證機關并非鹿寨縣林業局，而是廣東省湛江市林業局。這兩個證是老肖以1700元從一個名叫蔣某的廣西全州籍婦女手中購得。運輸證和植物證上標明，植物的“來源地”是湛江市，運往貴州省貴陽市。證件簽發人是湛江市林業局的陳俊，領證人名叫張雅，公司是湛江市江南綠都花園?！吨袊⒅芸酚浾邠艽蛄藦堁旁凇皟勺C”上留的電話，卻顯示已經關機。

鹿寨縣森林公安局局長覃世國是后總結，通過喙核桃案的偵破，可看到盜樹團伙作案的幾個特點：設計周密、分工明確、關系到位(能辦出“兩證”)、大量款項在背后支持。

現在，喙核桃被盜案的15名犯罪嫌疑人均已到案，審查機關最近對其中10人予以批捕。蔣某亦因涉嫌交易國家公牘罪被捕，由于她已懷數月身孕，鹿寨縣森林公安局準其取保候審。

覃世國透露，下一步將啟動調察湛江市林業局工作人員違規發放“兩證”的情況，如果屬實，將是嚴重的瀆職犯罪。

而當《中國消息周刊》記者以購樹者身份向養牛村村民詢問賣家時，一位名叫劉中的村干部表示，“買大樹，找王工?！眲⒅邢蛴浾咛峁┝恕巴豕ぁ钡碾娫捥柎a，而這正是廣西森林公安所把握的王偉浩的電話。記者撥通了該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

廣西森林公安局辦案民警對《中國消息周刊》表示，鑒于王偉浩的人大代表身份，暫未對其采取措施。

養牛村用于種大樹的苗圃共有7.4畝。湖南瑞慧園林公司于2021年4月與養牛村委會簽署的《土地租憑協議》中劃定，租期共9年，每畝租金3000元，每三年增添500元。

而浙江高原公司以及來自貴州、湖南、四川、重慶的十余個小園林公司，又系從湖南瑞慧園林公司租用土地。每移栽一棵大樹，須向瑞慧公司支付2000元。

在廣西森林公安偵破盜樹案后，貴陽市森林公安局對養牛村苗圃上的樹木舉行了清查。開端驟查解釋，在養牛村苗圃中栽植的國家保護植物和古樹中，多數是國家二級保護植物香樟樹，尚有數百棵胸徑在1米～2米的國家保護植物和古樹。整個苗圃中，分布著15個公司從南中國8個省(區)采挖的上千株大樹。

貴陽市森林公安局查明，廣西被盜的喙核桃樹，系浙江省寧波市高原花木場所有，準備將此樹賣給貴州宏立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一旦交易談成，將于最近移栽到宏立城開發的花果園小區作為行道樹。

廣西被盜的喙核桃樹，胸徑2米、五人合抱、樹齡經判定為306年?！跋襁@樣的大樹，市場價格在100萬元以上?！辟F陽市森林公安局一位干警對《中國消息周刊》透露。

而老肖從廣西鹿寨購得此樹，共破費17.4萬元，加上運到貴陽的用度，不跨越20萬元，如果樂成售出，非法賺錢應在80萬元以上。

暴利驅使下，盜挖大樹的行為愈演愈烈。而相對于野生動物保護，人們對珍稀植物的保護關注度還相對較低，對于非法盜挖、交易大樹行為，至今還存在政策盲點。

廣西森林公安局刑偵支隊長李天友告訴《中國消息周刊》，當他看到養牛村那一大片移栽的木樹，備感心痛。他期待國家林業局森林公安局的全面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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